我终于按捺不住要写一写亦代先生,并不是刻意想把目前两人之间淡如水的君子交谊添些人情味,而是因为关于他,我实在想说点什么。
亦代先生属于那种有磁性人格魅力的人,用不着多少话语多少动作,他便能让你感受到父亲一样的慈爱,精神导师一样的可以依靠。这一点我在日前去探望他时尤其感受深切。我这小半生苦苦寻求的其实正是这两样东西。
记得第一次由世达先生引领,去“七重天”拜望他老人家时的那种复杂心情:要去见的人我该说十分熟悉,因为近二十年来他写的散文随笔我无所不读;然而在客观上又无可奈何地陌生,因为只在乔伊斯作品研讨会上见过一面,只说过一句话:当年去信给他说译《伊利亚散文》的“最佳人选非老先生您莫属”的人是晚生我。仍然记得他的答话是为什么不早来见见面。这句话我落座“七重天”他的书房兼卧室时他又重复过一次。亦代先生委实是平易近人的长者,在他面前我无拘无束,可以跟他天高地远地谈“书人书事”。
我特别喜欢《守望莱茵河》这个美丽的书的名字,却不知道这本书的译者除了守望书的精神家园外,尚有烈火烹油、惊心动魄的人生,有着潘汉年似的经历。我特别喜欢读他自称“跑龙套”的散文随笔,却不知道他当过报馆经理、营救过地下党员、扶持过多少文学青年。而这一切你与他见面提到时,他只是淡淡地一笑,就像久经沙场的老将听见别人夸他哪一仗是怎么打的一样。
亦代先生年届耄耋,但一见到书,那动作的麻利便异乎寻常。我递给他一本新译《纳博科夫访谈录》,他那翻动书页的手让人觉得只有一辈子不停地摩挲书的人才会如此娴熟地亲炙纸页。我问他自己近日的创作状况,他说大夫鼓励他用脑写作,许他每天写三百字,还不无得意地说他竟然一次写了两页纸。他告诉我六卷本的《冯亦代文集》就要出了,到时送我一套。果然不久在《博览群书》上读到袁鹰先生为此集写的序《二哥冯亦代》。
假如可以将文坛比作江湖的话,我也真愿意跟着前辈这么叫他一声二哥,以表达我从他那里感受到的亲切。关于“二哥”的文章,我无需多提,收着五百多篇文章的集子在那里,你自己慢慢品味去吧。我从他的散文里学到的是平实,是无华。